茅台酒一直自诩为国酒,如同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吊诡的是,这种欺骗性质的自恋情结,却成为茅台酒魅惑世人的价值支柱。《看历史》杂志曾经有专文介绍到,在1915年的巴拿马博览会上,茅台酒不过仅获得一枚普通的四等银奖而已。较让人蛋疼的是,同时获奖的产品,其数量高达1211个,其中一等奖57个,荣誉奖章二等奖74个,三等金奖258个,四等银奖337个,第五名铜奖258个,荣誉奖227个。真正意义上拿到一等奖章的,是山西汾酒和张裕葡萄酒。茅台何以高调地自诩为国酒?引用朱大可的话来说:茅台酒,较贫穷省份之一所酿造的酒品,经过上百年的文化酿制,击败所有酒种,擢升为华夏民族较昂贵的饮品。
夜郎酒酣
建元六年,东越进攻南越。南越求助于汉廷。如同历史上其他王朝一样,朝廷每平定一方山水,除去征服欲之外,还有占领欲、结盟欲。汉廷于平定东越之后,便派地方长官唐蒙出使南越。既为使节,又为救星,南越当然不会怠慢,美酒佳肴是当之无愧的必备品。南越以美酒“枸酱”招待唐蒙,异香袭人,唐蒙当然不会放弃询问一番。宫廷之上,唐蒙得知,“枸酱”产自牂牁,即今日之贵州茅台镇。
在《武林外史》中,柴玉关拥有“酒色财气”四使,分别负责搜集美酒、物色佳人、聚敛资财和发泄怒气。而唐蒙作为使节,当然不能放弃为帝献酒的机会。班师回朝之后,唐蒙向汉武帝进献“枸酱”,汉武帝饮后盛赞“甘美之”,并由此而知世有夜郎国(今贵州省)。唐蒙为取悦帝皇,不假思索,以护佑南越为由,请求开辟从内地通向牂牁之“夜郎道”。汉武帝虽在酒兴之中,却也不会糊涂到听不懂唐蒙的话外之音。汉武帝听后,好生欢喜,果断升任唐蒙为中郎将,征发巴蜀士兵千人,加上“食重”,沿赤水进入贵州,翻越大娄关,前往今日黔北,开展军事“外交”,史称“唐蒙通夜郎”。汉廷如此兴师动众,唐蒙在夜郎当然是恩威并用。既为外交,当然会礼节性地送给夜郎国些许薄礼。据《夜郎史传》记载,夜郎王征伐东、西濮,挥师进军时放言:“我夜郎大军,谁敢来阻挡?”而开国之君夜郎朵,则如汉廷自命天子般,自命为“代高天掌权,为大地守境”之“天地子”,夜郎国明君多同弥,不但自称“天之子”,更直接宣称:“唯我独尊君,唯我享盛名。”并且,司马迁于《史记·西南夷列传》载:“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唐蒙作为汉廷使节,为更好开展外交活动,不得不为“汉与我孰大”的夜郎王们普及常识:汉家天子之国,大于夜郎国。在普及常识之外,也更易于劝说夜郎国多同和其他帮君建立外交,较重要者,乃更能震慑夜郎王归附汉廷。
两千年前的军事外交、政治外交之后,一条开往贵州茅台镇的康庄大道就这么铺就出来了。清代诗人陈熙晋和郑珍,依旧对此事怀有吟唱,陈熙晋诗云:“汉家枸酱知何物,赚得唐蒙习部来。”郑珍《贵阳秋感》云:“橡蚕不自乌江渡,枸酱仍从益部来。”
历史的尾巴一甩,就将时间甩到了明代。明代时,黔北遵义地区被称为“播州”,由四川管辖,而实际已被土司杨氏家族控制八百年之久。明清时,宣慰司只在少数民族聚居地区设立,数量比前朝要少得多明设“播州宣慰司”,实行古老的世袭制。明嘉靖、隆庆年间,播州宣慰司辖茅台镇,到了万历年间,好饮贪杯的土司杨应龙在茅台镇兴建酿酒作坊,使得酿酒在茅台镇已不鲜见。更重要的是,作为一方山水的统治者,杨应龙为讨好比他更贪杯的万历,凭借权力、财力,他成了茅台镇的酿酒“大家”。
万历帝畅饮“茅酒”后,一饮一赞,一举杯一击节,他与臣子的不快、立嗣的烦恼全部抛诸脑后,竟不见首辅大臣几十载!万历帝“从此君王不上朝”,成为历史仅见的现象。万历帝要享尽天下的美味珍馐,他的贪婪在所有中堪称前列。作为不完全的理由,茅酒断送了献酒的杨应龙家族八百年的盘踞。万历帝挥军南下,将派往播州之后,杨氏家族八百年的家业便如乌江般逝水东流。万历帝剿灭杨应龙的将军邬氏后便派兵镇守茅台镇,将茅台酒的酿造权据为己有。茅台酒也就成为贵胄美酒的前列选择了。
经历干数百年的酿造实践,茅台酒在清代的19世纪上半叶达到了鼎盛时期。陈熙晋在《之溪棹歌》写道:“茅台村酒合江柑,小阁疏帘兴而酣,葫芦溪上笋,一冬风味舌头甘。”高歌一曲之后,还不满足,另添批注:“茅台烧春较香冽。”
1854年,黔北桐梓农民起义,清朝派兵前来清剿。随后两年间,茅台镇数度成为战场。创于明万历二十七年的邬氏酒坊,毁于战火杀伐之下;创于清乾隆四十九年的偶盛酒号,在铁蹄之下荡然无存;创于清嘉庆元年的大和烧房,随风飘逝。直到1869年,战乱平息。盐务商人华联辉祖母彭氏年轻时路过茅台,曾饮茅台酒,竟不能忘怀,特嘱华联辉若路过茅台镇须购茅台酒以还。为还母愿,华联辉于茅台镇上开设“永隆裕”盐号。同时,购得一方酒窖,复酿茅台酒,名曰“成义酒厂”。十年之后,一家联营的酒坊再次酿出美酒,名曰“荣太和烧房”(此名乃各取酒坊联营绅士石荣霄、孙全太、王天和名字中一字而得)。
从三国鼎立到一统天下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贵阳周姓商人创办了茅台镇上第三家酒厂,无奈为亦官亦商者赖永初兼并独享。至此,“成义酒厂”之“华茅”,“荣太和”之“荣茅”,赖氏恒兴酒厂之“赖茅”,构成茅台酒史上的“三国鼎立”局面,一直延续到四九年。
1949年共产党夺鹿之后,“成义烧房”被中共仁怀以一万三千元之价买下;“荣太和烧房”老板因“通匪罪”被处以死刑,酒坊被没收,并入酒厂。“恒兴烧房”老板于一九五二年“五反”期间,因“侵吞资产”而被判有期徒刑十年,接管酒坊,转归茅台酒厂。而此前,“恒兴烧房”老板于1949之前曾任贵州省银行总经理。一九四九年,作为大陆政治格局的风水岭,几乎一切事物皆如秋风扫落叶般重新分局,茅台镇上的酿酒作坊也无法幸免。如今,成义酒厂的华联辉,恒兴酒厂的赖永初,荣太和烧房的石荣霄,被塑成雕像陈列在茅台国酒文化城中。酒厂合并之初,年产仅仅几十吨,此后规模逐步扩大,但年产量基本维持在二三百吨左右。
在茅台酒史上“三国鼎立”局面之后,在茅台酒史上“一统天下”局面之前,辛亥革命时期的茅台镇,桐梓军阀周西成大量收购茅台,作为贵州特产送给省外达官贵胄。民间撰写对联,对此评判:“内政方针,有官皆桐梓;外交礼节,无酒不茅台。”久而久之,茅台酒便毫无争议地成为军阀巨贾宴席之上的必备珍品。
于是,历史的年轮碾至茅台酒史上较牛逼的时刻——1915年巴拿马博览会。1915年,茅台酒前往美国参展。在巴拿马博览会后,仅仅于1211件获奖物品中拿得337个四等银奖之一的茅台酒在回国后开始了它的装逼之旅,也真正地开始了它的通往独尊之路。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贵州省长周西成每年大肆购买茅台作为礼品赠送周围几省要人,消耗量至少上千瓶。一九三五年三月,红军长征路过茅台,并于茅台小学操场上演讲。红军抵达到茅台时,自遵义出征已达两月有余,中途未曾修正。红军们用竹筒装满酒,准备连喝带擦洗伤口,正遇。毛笑道:“茅台是出名酒的地方,用它来擦脚太可惜了。”其实,根据成仿吾的回忆录,红军也是人,面对如此奇香熏人的茅台酒,如果不是因为怕贪杯醉酒而影响行军,恨不能酩酊大醉以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故而,多数人以茅台酒擦脚,疲劳而恢复精神。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写道:“当时,那些稚气未消的红军战士不知什么是茅台酒,他们涌入街道两侧的酿酒作坊,用茅台酒冲洗他们疲惫和打了泡的脚。”当时,民国报纸以洗脚用茅台来攻击红军;而当红军成为胜利者之后,话语权重新被夺回,茅酒洗军足的故事便立马成为久经传诵的“茅台长征文化”。甚至,当年尼克松访华时期,对酒考究的,“用一种烈酒推销员的眼光”向尼克松推销茅台酒的神话——“在长征途中,茅台酒是一种全能灵药”。
抗战时期,民国学人为避战乱,前往贵阳,白寿彝、顾颉刚等人于贵阳成立文通书局。华氏借助其与文人之关系,经由文通书局,将茅台酒运往各地销售。茅台酒借助文人的影响,开始获得更大的名声。文人与酒,二者得兼,遂如余秋雨写赤壁:引导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经鸣响,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抗战后期,大西南成为我国治中心,茅台酒终于被工商界所熟悉。
1949年之前,每瓶茅台酒在贵卅售价为银元二块五,高于小学教员月薪。如此高价,只能达官贵人享用,普通百姓只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听人渲染茅台酒之名贵与美妙。1945年,蒋介石用赖茅酒招待美英法首脑,与蒋介石的双十谈判共饮茅台酒。至今,茅台酒厂还安放着毛蒋共饮茅台的塑像,“有人说我们这座毛蒋合像大概是我国一尊”。当茅台酒与党国、革命结合在一起,神化话语权力便不相上下得无坚不摧。
1949年,定茅台酒为国宴用酒。从此以后,每年国庆招待会,茅台酒皆被定为国宴指定用酒。是年十二月,对苏联进行友好访问,巧逢斯大林七十寿辰。为此随车运去萝卜、大葱、苹果等众多物品,不喜饮酒的他还不忘将茅台酒作为国礼相赠。两大革命,便礼尚往来。次年初回国时,斯大林赠予斯大林汽车制造厂吉姆牌轿车。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