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葡萄酒在当下已成风尚，而所谓品，自然要细细品尝，慢慢饮来，那是急不得的。然而远在唐朝之时，葡萄酒当然是稀奇之物，好不容易有一杯美酒当前正要细品，那边厢却是琵琶马上催，那该是如何地杀风景！更何况是催上沙场，想到古来征战几人回，那真是情何以堪？唐代已远，如今我住在酒庄处处的加州，想喝葡萄酒，垂手可得，比起古人来实在幸运得多。
提到品酒，以往多要去旧金山以北的纳帕酒乡。近几年加州酒庄越开越多，就连硅谷近郊的圣塔克鲁兹山(SantaCruzMountains)上，大小酒庄就有五、六十家，开放品酒的也有二十几家。想要品酒随时抽个空，近则开上十几分钟，稍远的顶多一个钟头的车程也到得了。想要学品酒，也不难，一般品酒室里多有义工，会教你基本的品酒方法。
以往我并不喜欢喝葡萄酒，那是三十多年前搭机来美时，在飞机上结下的恶感。那时飞机上的乘客多半是初次离家的留学生，大家即将做天涯沦落人，相逢自是何必曾相识。借着当年华航机上供应葡萄酒，基于好玩心理，叫杯酒把盏互祝前程，当我们大口喝下时，没有一个人不张口结舌愕然皱眉大呼难喝的，调皮者怒骂之为马尿。白葡萄酒试过换红葡萄酒，统统又酸又涩难喝到不行。从此拒喝葡萄酒，甚至搬到加州后，虽久闻纳帕酒乡的盛名，我亦提不起兴趣去品酒。直到父母移民来美，带他们到酒乡观光，才又再尝葡萄酒，而那滋味仍然是不敢恭维。我曾暗想葡萄汁那么好喝，何必要去受罪喝葡萄酒呢？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红葡萄酒的美名漫天飞舞到处传扬得沸沸腾腾，以我这学食品营养之人的眼光看来，那些什么、、溶血脂的功能，都应该是有待进一步的验证才对。然而传言的威力，不容小觑，很快地在亲友们的聚餐会上，葡萄酒成了不可或缺之饮料。而且提起葡萄酒来似乎人人都很热爱，谈起不同的品种品牌之特色，大家都能讲出一套理论。为人不顺应潮流追求时尚，似乎有些不近情理，于是我也学起喝葡萄酒来，这才发现随着时代的进步，葡萄酒的味道早已不是当年的马尿，尤其是加州葡萄酒的声誉日隆，在间屡获大奖，价格反而越来越公道，品酒在今日的确是一种享受。老美凡事都讲求方法，品酒也不例外，讲求望、闻、尝(look，smellandtaste)。我初次听到时，马上想到中医师看病的望、闻、问、切。所谓品酒不等于诊断酒的好坏吗？看来东西文化确有不谋而合之处。
数年前看过一部金奖名片叫《寻找新方向》(Sideways)，电影中有一幕两对男女主角坐在山坡上的葡萄园中把酒看夕阳的镜头，当时看了羡慕不已，因此兴起了去寻访酒庄的念头。平日在计算机前坐多了，我们夫妻俩多半利用周末去爬山，同样的山路走久了终觉无趣，而附近的酒庄多半都隐在群山环抱之中。几十亩的葡萄园绕一圈下来，也达到了登山健行的效果。有的酒庄建在山巅，坐在廊前品酒还可俯瞰整个硅谷。那把酒临风，一眼看尽硅谷的豪情，真能暂时得意忘形一番。
开始学品酒后才知葡萄的品种繁多，白绿红紫数十种，酒的名称原来皆来自于葡萄原产地的品种名称。此地的酒庄多半有自己的葡萄园，离我家不过十五分钟车程的一家酒庄，二十八亩地分成五个区域，种植五种不同品种的葡萄，有酿白酒的夏多尼与维欧尼；酿红酒的品丽珠、赤霞珠与席拉。入夏以后，美丽的绿色掌状单叶，攀枝绕藤，谱出满山的青翠，入秋后那一串串的葡萄挂满老藤绿叶间，有的山坡上是一大片的深紫镶翠，有的是遍野的玉珠垂碧。手拿一杯红酒在葡萄园中散步，那番心情真是再浪漫不过。秋收以后，北风带来寒冬，葡萄叶枯干落尽，只剩下一株枯藤，等来年春暖花开时，葡萄藤又会绽开新绿，开始另一番轮回。
酒庄里斟酒的员工也多是金发美女，算得上是现代胡姬。她们笑靥如花，态度亲切，不只长安市上的酒家里“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一千四百年后的今日，也能寻到同样的风情。一杯饮完后可以再换另一种酒，一般多能品尝五到七、八种酒。那白葡萄酒倒入玻璃杯中是白中透着晶亮的淡黄，摇晃起来光影交错，让人感觉起几分迷蒙，当得起“加州美酒郁金香，玻璃杯中琥珀光”；那红葡萄酒，浅红的如云霞，色深的晶莹如红宝石，摇晃闻香之际，真是如梦似幻美不可言。难怪喝前要好好地观赏，那酒液经过摇晃之后，浓郁醇厚的酒香四溢，叫人未尝先沉醉，饮下时还不能快，得要含在口中让整个口腔及舌头都能感觉到它的滋味后再慢慢吞下，这才叫品。我是个视觉嗅觉都灵敏的人，却偏偏味觉不灵光。所以我觉得葡萄酒看着真赏心悦目，闻则心旷神怡，喝了只要清滑带甜的就好，品来品去至今弄不清贵与贱的葡萄酒有什么区别。
人世间各人的喜好不同，喝到自己喜欢的口味应当就算是好酒吧。虽然我品评的技术并不高明，但我还是喜欢去品。或许只是去追求浪漫，去捕捉盛唐时代的风雅，去学李白吟一回：“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