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反映了人类文明史上的许多东西。它向我们展示了宗教、宇宙、自然、肉体和生命,它是涉及生与死、性、美学、社会和政治的百科全书。
——【法】古多华
慢生活
朋友馈赠的两瓶葡萄酒,在车的后备箱里放了好长时间。直到有一天我准备品尝时,却发觉酒味基本涣散了,只剩下了微苦。朋友说,这是因为酒在车上来回颠簸,结果被晃晕了,现在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也许它会自己静养回来。
被晃晕的酒。需要静养的酒。我知道,刚启瓶的葡萄酒是不能马上喝的,醒酒是一个不可忽略的环节,让酒在杯子里氧化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晃动,才会渐渐地舒展,绽放,呈现出不同的风味。但是我并不知道,这个晃动原来是有限度的,倘若过于剧烈,比如放在车上长久地颠簸,酒很容易就被晃晕了。人无醉意,酒已先晕,这真是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在这样的一个加速度时代,葡萄酒是一个被误读的角色。它以慢的方式,参与到了快的节奏之中;它以安静的品质,成为很多人倾诉和寄托的工具。其实,葡萄酒也是需要理解的,那些陈年的滋味,那些经过漫长时光的酝酿和发酵才形成的内涵,需要慢慢去品味,浮光掠影是不可能抵达的。
年份的怀想
对于年份酒,我曾经有个错误的理解,以为那是强调年代越是久远,酒就越好。其实不然。好的年份酒,更多的是指当年风调雨顺,是对自然的一份纪念。这是葡萄酒内部的自然属性,是被人们忽略了的一种东西。现在看来,一个好的年份是多么值得珍惜和怀念。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图景,已经越来越被人的野心和欲望破坏掉了。
葡萄酒是有生命的。对于生命,尊重和理解是基本的底线,也是一种境界。懂酒的人,他与酒之间的默契,这本身就是一种情趣。这样的情趣,用诸如高雅、浪漫之类的词语是无法概括的,它拒绝言语,拒绝形容词。他会将目光放得更长远,更有宽度,他不会略过葡萄酒背后的故事,它们与自然有关,与风雨有关,与劳动有关,它们参与并且成为了葡萄酒品质的一部分。岁月流逝,真正留下来的正是这样一种品质,来自于自然,超越自然,血脉中永远有着自然的禀赋。它进入饮者的肠胃,以自己的方式提醒他们,要亲近自然,敬畏自然。年份酒,与自然有关,与记忆相连。那是我们珍藏的记忆,或者,是我们忽略和淡忘了的记忆。不管怎样,它一直留在远方某个安静的地方,等待我们终有一天的回访与认领。
被抑制的成长
葡萄酒的成长秘密,一半在土地,一半在酒窖。美国作家威廉·杨格曾经说过:“一串葡萄是美丽、静止与纯洁的,但它只是水果而已;一旦压榨成酒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动物,因为,它有了生命。”
被装进橡木桶里的葡萄酒,仍然在继续“成长”。它拒绝热闹和喧哗,渐渐地变得安静。它并不是与世隔绝,只是把对外界的需求进行了过滤与选择,比如说空气会通过橡木桶的毛孔,缓慢地渗透到桶里,与葡萄酒发生舒缓的氧化,于是原本生涩的酒液渐渐变得柔和、圆润和成熟。这个生命转变的过程,橡木桶是的见证者。被封闭到橡木桶里的葡萄酒,就像人的成长与成功,需要懂得对外界环境进行适度的拒绝,经历一段孤独寂寞的时光。
在人的眼中,葡萄藤的所有能量,都该用在如何结出好的果实。人类按照自己的欲求,判断哪一根枝条可以保留,哪一根枝条必须剪除,采用修剪的方式对葡萄藤进行成长规划。他们知道,如果不修剪,枝条就会肆意疯长,就会白白浪费能量和营养。他们当然也知道,繁衍后代是生物的本能,葡萄树通常会把营养首先输送给果内的种文章来源于红酒网子,余下的才给果肉,果肉对于葡萄树来讲只能算是副品。葡萄树的生长,为的是让自己的种子成熟,而不是什么甜度、酸性之类。人类更在意的,却是酿酒用的果肉和果皮,他们将这样的想法和期望,嫁接到了葡萄藤的身上,希望它们结出理想的果实。至于葡萄为看重的种子,并不是他们所关注和关心的。他们深深地懂得,有效的成长,不是自由的成长,不是肆意的成长,而是节制的、被抑制的成长,是按照人类规定的方式去成长。
节制是一种自信,一种美德,一种更为长久的成长规划。
“发表”
电影《杯酒人生》中,一个人在介绍葡萄酒时说,这款酒刚发表两个月。他用了“发表”两个字。就像一个作家,将自己酝酿、构思、写作和修改多年的作品正式发表,这里面自有一份郑重,他和它都在期待一个美好的回声。
葡萄酒是有生命周期的,它会年轻,会成熟,当然也会衰老,并不是“愈陈愈香”。在一个好的时辰,打开一瓶好的酒,宛若人与人的相遇,是一件缘分注定的事情。
一滴水,一滴叫做“酒”的水,它穿越了太多时光,有着绵厚的余韵,就像生活本身,或者像生活中的某些物事。被发表的酒,渐渐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被赋予了更多情感意义与价值依托。花看半开,酒至半酣,乃是的境界。
在格鲁吉亚的博物馆里,收藏着一些作为陪葬品的葡萄藤,它们跟人的小手指差不多长,被一个浇铸而成的银套子紧紧套住,藤上的嫩芽轮廓清晰可见,保存得完好无损,一眼就可断定是葡萄藤上截下的木段。这样的陪葬品,透露出的是古人对葡萄藤的看重,即使离开人世之后,也希望能够将它们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继续栽种它,拥有它。他们难以忘记和割舍的,不仅仅是葡萄酒带来的欢愉,还有一种信仰和梦想。
当年麦哲伦率领船队环球航行,船队携带大炮、火药、盔甲等火力装备的投资,远远低于购买和储备葡萄酒的费用。初读到这段史料时,我想象在漫长的旅途上,在汹涌的波涛中,一支船队朝着未知的目标破浪远航,是葡萄酒增添了他们的勇气,消解了长夜的孤寒。这也让我想起,一个诗人曾经写下的诗句:“带着我踏上风雪征程,我会点燃你的好歌喉。”这歌喉,在黄土高坡,在广场,在KTV,也在心里。是酒,帮我(们)打开了自己,向这个世界展露了更为真实的自己。这是一个人的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发表”。走在拥挤的人流中,还有什么比酒更易于打开一个人的心扉?
色与味
高脚杯里斟满了冰酒。金黄色的液体,薄如蝉翼的杯子,就摆在我和电脑之间的桌面上,安静,柔和,发出淡淡的光。在书桌的一角,是剩余的半瓶冰酒,它安安静静地等候着,像一个久违的朋友,恍若一梦。我无法准确地说出这种感觉,它以冰冷的方式传递温情,它历经沧桑,表现出的却是一种平淡,一种安宁。这样的静物,让我听到了岁月流动的声音。它不是黄色的,也不是红色的,它是一种岁月的颜色。岁月是什么样的颜色,我说不出,它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透过这种颜色,我体味到了葡萄酒的“幽”。是幽深,幽静,幽长,幽香。《说文解字》是这样解释的:“幽,隐也。”葡萄酒在酒窖中隐忍了那么多的岁月,就像一个人,因为太多世事磨砺变得丰富驳杂。这样的一瓶酒,从酒窖来到了尘世,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被理解的。它的美好,在于它的含蓄,在于平淡中的不平淡,安静中的不安静。它的魅力,只能借助于回味。据说的酿酒师通常使用九百多个名词,来界定葡萄酒的色与味。它们是相互纠结融合的,有一种立体感。面对一款酒,需要的是想象力。人们在现实中已经越来越务实,越不屑于想象了。